青苔
大人不准小孩子靠近水渠，一般采用恐吓的手段。大姨跟我说，水里有水鬼，专门拉靠近的小孩子脚腕。别的家长仿佛都这么说——小孩子聚在一起讲神啊怪啊的，总是说的差不多，偶尔还信誓旦旦加上：“我认识的谁谁谁，就是被水鬼拉下去了，被水鬼拉下去的人，还是水鬼，还要拉别人呢。”
自己脑补的水鬼形象，深绿色，带着点黑，带着点臭气，头发很长，像《再别康桥》那一句“软泥上的青荇，油油的在水底招摇”。如今想来，估计是青苔的作用。自小不喜青苔，生存环境极不挑剔，不仅晦暗还打滑，有它的地方必常年潮湿，阴阴冷冷。
前年养花，心血来潮非要水培绿萝，买了透明缸子，养三月有余，取名阿碧。阿碧叶子确实慢慢多了几片，却个个瘦如黄花，恹恹透不出生机。缸底倒是多了一小片绿乎乎的小东西，在冬日孱弱的阳光下好不快活。遂一天一换水，两天一洗，这小东西却也顽固，无论如何不肯离开这安乐窝。原本没什么生机的蔫阿碧经过这么频繁换水的折腾，可谓风雨飘摇，危在旦夕。心一横，索性买营养液，换水时放上那么千分之几，不信不肥。这么一来倒好，阿碧算是壮实了，可绿乎乎的小东西也借了东风，从缸底逐渐蔓延上来，有愈长愈烈之势，眼看就要活生生蒙住这通透，水培的执念本源自这通透，是可忍孰不可忍，遂包上一层纸，不透光，看你们怎么长！
隔了几日，小东西确实少了，可突然发现自己也败了——我的通透感被这层纸隔离了。阿碧宝贝也又开始病仄仄，一副厌世模样。和旁边已经由一盆发展壮大成三盆的荼荼家族形成鲜明对比。
果然，叶子再大的阿碧，也斗不过连根都看不真切的小东西。
再养花已是两年后，同样是心血来潮，买种子回来种，正值春天，这次拒绝水培，用土。但是浇水的瓶子仍旧选了透明的——对阳光下装水的透明瓶子的通透感怕是有执念。不知在哪看见，说浇花还需隔夜水，于是每日醒来用昨日水浇完，顺手再接一瓶新的，顺手放在花盆旁边。花花草草总是要晒太阳的，于是这绿乎乎的小东西又一次嚣张起来，盘踞在瓶底，阳光一落，就在整个瓶子内部投出发灰的绿色来。可这次不气了，毕竟也无花草可祸害，每日洗洗也说的过去。于是日子一长，就开始观察起这小东西来。
原本观察一颗种子，埋下去，萌发，破土，伸展出子叶，就如同观察奇迹，是一个缓慢到神圣的过程。可小东西不同，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生长的时候，它们就落在水底向你招手了，速度极快。有时候会想，小东西应该也会经历类似于萌芽破土的过程，只可惜太小了，得借非常手段才看得见，着实可惜，可是要自己去搜索过程着实有些困难——毕竟不喜欢，也怕吃不下饭。
所谓日久生情，和小东西斗智斗勇长久了，感情虽没有生出几分，但一天天地却生出几分感慨。说来也有趣，这小东西似乎有点小强精神，顽强不已，面对“大清洗”、杀虫剂也绝不退缩，且需求极少，一光一水足以，颇有些名士风骨。这群名士们哪天要是得了些许营养液，那必然生出一罐子子子孙孙，遮天蔽日不在话下，前后一对比，颇有些“穷则独善其身，达则兼济天下”之感。若是哪天营养液断供了，光也没了，水也绝了，或者仅仅是用纸巾轻轻一擦，小东西一点点灭掉原来的嚣张气焰，销声匿迹一段时间，于是又会有些“死生有命，富贵在天”的慷慨洒脱，但是由于不久之后还会卷土重来，于是便又带着些“青山不改，绿水常流，后会有期”的豁达狡黠。
可是思来想去，这些也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，不过是昨日刚刚清理了小东西，就想到小时候的水鬼。如今啊，鬼怪都不怕了，于是这小东西，也没那么讨厌，不过斗智斗勇还是得持续下去，毕竟，青苔还是青苔啊。